從三江并流、“人神共居”的滇東北,到以茶馬古道串連緬滇藏的滇西戍邊;從縱橫交錯的多民族城、寨、村建筑組團和聚落的滇東南,到傳統(tǒng)以冶煉鑄造為業(yè)的滇東北;從深受傣族影響卻又融合與差異并存的滇西南,再到依水而治、倚水而建、治水而生的昆明……由于少數民族長期聚居和獨特的少數民族文化,云南的傳統(tǒng)建筑與其所在社會文化相互關聯著。
近期,展覽“在·野:云南建筑傳統(tǒng)研究展”在昆明當代美術館舉辦。該展覽以云南建筑學者的多元視角,呈現云南建筑傳統(tǒng)中的“在地智慧”和“野性思維”。
1930年,朱啟鈐創(chuàng)辦了以研究中國建筑營造為宗旨的中國營造學社。1938年,因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北平淪陷,梁思成、劉敦楨來到昆明,在昆明巡津街“止園“,成立了中國營造學社西南分隊。同年10-11月,劉敦楨率劉志平、莫宗江、陳明達,對昆明市及其近郊區(qū)古建筑約五十余處進行了調查。11月劉敦楨率莫宗江、陳明達二人赴安寧、楚雄、大理一線進行古建考查,調查建筑物140處。中國營造學社在云南境內的調查與研究前所未有的表現出對西南建筑地方特征及民居建筑的關注,是中國建筑學者對云南傳統(tǒng)建筑研究的開端。
昆明杜天榮攝
營造學社手稿,梁思成,1934
記者了解到,此次展覽由昆明當代美術館與昆明理工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合作,通過與當代展陳方式的結合,呈現出云南建筑傳統(tǒng)的獨特魅力和對這種傳統(tǒng)的多元探索,向觀眾呈現云南建筑傳統(tǒng)的“在地智慧”和“野性思維”。據悉,該展覽也是關于云南建筑的首個綜合性展覽,通過對中國幾代建筑學者的長期研究成果的梳理,回溯其涵納的獨特社會文化制度。主辦方希望籍此呈現關于云南建筑傳統(tǒng)的特征、定義與差異。
展覽現場,攝影王策
展覽現場,攝影王策
策展人鄧圓也在前言中寫道,云南傳統(tǒng)建筑的類型多樣性,及其所配置和容納的社會族群多樣性,無法“平均”?!班l(xiāng)土建筑本具有‘匿名性’的特征,超過地表90%的土地上由匿名者建造著匿名的建筑。我一方面希望云南的鄉(xiāng)土建筑‘不再匿名’,希望長期以來被主流學術研究和發(fā)表所忽略的云南傳統(tǒng)聚落和鄉(xiāng)土建筑,如今以一個具有整體觀和縱深感的綜合展覽問世,將它珍貴的學術價值呈現給世人。但另一方面,我又希望它’繼續(xù)匿名’,因其獨特的工匠技藝、營造特征、文化習俗,一直在其原有的地理環(huán)境、生活空間和儀式行為中傳承著,未受到過多的現代主義思潮之干預。”
展覽現場,攝影耿昊
展覽現場,攝影王策
在鄧圓也看來,由于少數民族長期聚居和少數民族文化具有強烈黏性的事實,云南建筑本身與其所在社會的基本文化共識是強相關的。無論是時間推移或外來文化侵潤,建筑仍能與使用者共筑出基于歷史和物質一致性的較穩(wěn)定狀態(tài)。今天,我們所看到的云南建筑傳統(tǒng),仍然與它生發(fā)生產的土壤緊密粘連著?!?/p>
記者了解到,展覽按云南地域差異線索分成6個章節(jié),其中,“治水”從滇池東岸古漁村開始,順著滇池和盤龍江一路而上,講述昆明古城因水而生、而興的歷程;“工業(yè)的遺存”聚焦因明清時期冶煉礦業(yè)而筑鎮(zhèn)的滇東北;“磁體與容器”介紹滇東南的傳統(tǒng)聚落和鄉(xiāng)土建筑,揭示其對族群生存與繁衍的重要意義;“具象的邊地”著眼滇西,展示當地各民族順應自然環(huán)境并滿足生產生活的傳統(tǒng)建筑與營造智慧;“以一應百”講述傣族土司的長期統(tǒng)治給滇西南文化、習俗與建筑帶來的影響;“人神共居”探究滇西北人民如何在惡劣的生存條件下以一種烏托邦精神營造居住環(huán)境。
黃土坡附近草海(清末),方蘇雅攝
治水——從水網脈絡到絕檄楨干的滇中昆明
昆明既是西南要會、南中首邑,也是山環(huán)水聚、氣候宜人的滇中高原水鄉(xiāng)。古城形勝宏大,依托山水格局,也形成了地方特征突出的歷史街區(qū)。昆明是一座因水而生的城市,歷史和文明也隨滇池之水而展開。唐時昆明拓東城,建在盤龍江入海口中間的島上。漢代時昆明平壩絕大部分都被滇海所淹沒,直至南詔建拓東、善闡二城,昆明中心才從晉寧北移至滇池北岸。元代賽典赤,治理滇池盤江,筑松花壩辟金汁河,善闡城改造為中慶城。明代昆明城為防水患整體北移,但城市延續(xù)并串聯了南詔和元的城市格局,沿五華山,近日樓,元忠愛坊、金馬碧雞三坊,南詔雙塔,形成城市的主軸線。南城密集的水網繞閭閻之市,城市肌理和脈絡沿水網而起,雖然如今大多數水路網絡已不甚顯現。
從云南大學鐘遠樓眺望昆明城區(qū)杜天榮1963
滇中水系,明天啟,《滇志》
城內街巷圖,《昆明縣志》,清
在展覽中,這一部分從滇池東岸古漁村開始,順著滇池和盤龍江一路而上,講述水與昆明古城演變的歷程;展示了昆明治水而生的水脈、順水而居的古城、半城山水的園林、借水而興的府城和商埠、以及吸納了百家諸學的龍泉。
孟氏老宅測繪圖,劉致平
孟氏老宅測繪圖,劉致平
工業(yè)的遺存——冶煉礦業(yè)而筑鎮(zhèn)的滇東北
云南的滇東北地區(qū),主要包括現今之曲靖、昭通,歷史久遠。秦修五尺道,疏交通、促交流,通疆邊地交通連接。公元前225年,秦始皇派常修通了起自四川宜賓,終于云南曲靖的“五尺道”,打通云南出滇之路,極大促進了云南發(fā)展。公元前109年,漢武帝劉徹在今三岔一帶建成南中地區(qū)政治、軍事中心味縣;并于今昭通市設朱提縣(郡),昭通首次被納入中央政權的管理之下。由此,奠定了滇東北在云南的重要地位,促進了中原與西南邊地的經濟文化交流,并留下了許多較具文化交融特征的歷史遺跡和文化遺物。
至明清時期,隨著冶煉技術的不斷發(fā)展,地區(qū)獨特的礦產資源的價值得到逐步認知,特別是會澤等地豐富的銅、鉛、鋅、石膏、磷、重晶石、大理石等。在獨特的礦產資源的吸引和利益驅動下,滇東北商業(yè)繁茂,文化蓬勃,也形成了區(qū)域城鎮(zhèn)與建筑建設的一個高峰。
娜姑白霧陳氏住宅,曹易攝
沐浴在春光中的白霧古鎮(zhèn),徐汝樅攝
展覽中,這一部分是以時間為脈,以文化空間形態(tài)為絡,對滇東北的鄉(xiāng)土建筑文化進行梳理、分類,形成四條展示脈絡線索:原古智慧——文化的緣起,體現原始的力量;鑄造歷史——以銅業(yè)開發(fā)、鑄造等為紐帶而營建的空間場所;多元鄉(xiāng)土——展示多元的地方鄉(xiāng)土建筑。
.陳氏住宅測繪圖,張凌偉、何繼平、李宇、李志新、夏芳
.陳氏住宅測繪圖,張凌偉、何繼平、李宇、李志新、夏芳
磁體與容器——滇東南的房、村、寨、城
云南的滇東南地區(qū)主要包括現在行政區(qū)劃的紅河州與文山州,主要聚居的少數民族包括彝、哈尼、傣、回、苗、壯、瑤、布依、拉祜、布朗、蒙古、仡佬族等,他們與漢族世居在此。傳統(tǒng)聚落和鄉(xiāng)土建筑都是人們基本本能和訴求的產物,是族群生存與繁衍的“容器”,陳述著一種有關真實真誠、實用理性,猶如卵巢般“庇護”功能的“家”的營造故事以及背后的道理。“家”經過漫漫的“生長”才演變成為“家園”。與“家”相比,“家園”的生計和生產功能愈加強大,與周邊環(huán)境的關系也愈加密切,聚落內部空間景觀層級也愈加整體、豐富和系統(tǒng)化。
元陽麻栗寨航拍圖,鄭溪提供
元陽哈尼麻栗寨的“凹塘”選址,總平面示意圖,王冬提供
受劉易斯·芒福德的城鎮(zhèn)發(fā)展中“磁體與容器”關系論述之啟發(fā),展覽中,觀眾可以從這一部分看到本土傳統(tǒng)聚落中的“磁體”與“磁性空間”的演化及其與家園建構的關系,諸如府衙、衙署等管控權力空間,寨心、圖騰等神性空間,市井、磨秋場等公共活動空間,文廟、書院等文化教化空間,廟宇、寺觀等宗教祭祀空間,水碓房、井臺、谷場等生產生計空間。
展陳脈絡包括兩條線索,其一是傳統(tǒng)聚落:生存與繁衍——整體構成、構成要素、磁體與磁性空間;其二是鄉(xiāng)土建筑:人本與匠意——類型、形式、營造。主辦方選取的案例主要選取建水古城、石屏古城、迤薩(紅河)馬幫古城、作夫村哈尼村寨、阿者科哈尼族蘑菇房村落、石屏一帶土掌房民居等。
作夫村人居環(huán)境,陳俊
哈尼村惹羅模式,李曉彤、查華芬
“凹塘”與哈尼村寨選址,建水坡頭鄉(xiāng)黃草壩哈尼村寨平面,王冬提供
石屏異龍鎮(zhèn)來鶴亭,張雁鸰,2020
具象的邊地——滇西的流動與融合
云南的滇西地區(qū)主要包括現在行政區(qū)劃的保山市與德宏州,這里有著類型眾多變化豐富的山川地理及生態(tài)格局;記錄和見證著邊地少數民族與內地漢族及周邊國家和地區(qū)相互之間文化交往傳播的歷史軌跡。毗鄰緬甸的滇西地區(qū)既有滇藏茶馬古道、永昌古道串聯起來的西南民族商貿經濟文化交流的走廊和驛站聚落,也有騰沖、龍陵的抗戰(zhàn)歷史。在此地區(qū)內與漢族雜居共處的民族眾多,包括傣、彝、景頗、德昂、阿昌、傈僳、佤族等少數民族。例如,德宏州的傣族和西雙版納州的傣族,因其與緬甸接壤所受到的不同外來文化影響,均有所差別,致使在傳統(tǒng)聚落與鄉(xiāng)土民居建筑的空間形態(tài)構成上也各具特色。同為傣族,且相同宗教信仰,卻呈現出彼此不同的傳統(tǒng)聚落形態(tài)和南傳佛寺建筑空間形式;同為干欄民居,也創(chuàng)造出彼此不同的空間分隔與形式表現。滇西地區(qū)創(chuàng)造出了許多尊重和順應自然環(huán)境,滿足當地各民族生產生活的傳統(tǒng)建構技藝的營造經驗與方法智慧,并對當今的城鄉(xiāng)建設仍然起著潛移默化的啟示及影響作用。
瑞麗大等喊傳統(tǒng)聚落,楊大禹
瑞麗大等喊傣族干欄民居,楊大禹
瑞麗大等喊傣族干欄民居,楊大禹
瑞麗大等喊傳統(tǒng)民居,楊大禹
在這一部分中,策展方重點突出滇西地區(qū)的兩條主線,包括傳統(tǒng)聚落主線,展示表達滇西傳統(tǒng)聚落所承載的移民戍邊、經貿互市、民族家園特點與歷史;包含古城古鎮(zhèn)古村的整體構成、空間形態(tài)構成要素及蘊含的營建經驗與智慧。而另一條為鄉(xiāng)土建筑主線,一是展示有代表性的傳統(tǒng)民居:干欄式民居與合院式民居外觀形態(tài)、風格樣式及相關建構技藝;此外,展覽也展示有代表性的傳統(tǒng)古建遺產。
雞蛋形態(tài)的金雞村航拍圖,鄭溪
Y字形路網及魚骨狀路網,鄭溪
金雞村,鄭溪
古戲臺及文昌宮(金雞小學)平面圖,鄭溪
以一應百——顯著主體民族影響之下的滇西南
云南的滇西南地區(qū),主要包括現在的行政區(qū)西雙版納州、普洱市、臨滄市。這里的民族文化與地理氣候有著明顯的地域特征,但由于歷史上這一地區(qū)長期處于傣族土司統(tǒng)治下,文化、習俗、建筑等都受到其不同程度的影響。
這個地區(qū)的布朗、哈尼、拉祜、基諾、瑤族、佤族等民族將傣語作為互相之間的通用語,其建筑營造風格也被傣族文化所影響。很多傣族建筑匠人參與到其他民族的建筑建造中,其特有的建筑技藝也會對其他民族產生潛移默化的同化作用。因此該地區(qū)雖然分居了多個不同的民族,其鄉(xiāng)土建筑在構建特征以及材料等方面卻具有許多相同的特征。
“新八大柱式”佤族民居,提供方楊毅
孟連娜允古鎮(zhèn)傣族民居構架示意圖,楊大禹
三種民居典型構架形式比較,提供方楊毅
展覽在這一部分中主要梳理了滇西南地區(qū)建筑傳統(tǒng)的幾個脈絡。其一,是以傣族為主的多元民族聚居和文化融合特征,傣族以及布朗、哈尼、拉祜、基諾、瑤、佤族等世代在這里聚居,土司時期傣族作為統(tǒng)治民族對各個民族之間的融合起到了一定作用。這樣的文化交流與融合延伸到了語言、文字、文化習俗、建筑特征、工匠技藝等方面。
其二,是聚落分布差異特征,各個民族之間有突出的地理分布差異。傣族聚落大多選擇海拔較低的低熱平壩和低河谷地區(qū),布朗族、哈尼族、瑤族、拉祜族、佤族、景頗族等則大多選擇海拔較高的半山地區(qū)。
其三,是家宅營造特征,無論是從家屋等生活空間,打水的井臺、茶葉紅糖加工等生產空間,宣撫司等權利空間,寨心、佛寺、竜林等精神空間,或古茶山、橡膠林、甘蔗地等,均可觀察到傣族工匠在其中的重要作用。
滄源“地棚式”佤族民居,提供方楊毅
滄源“大柱式”佤族民居平面及構架示意,提供方楊毅
翁丁大寨的復合屋頂形式,提供方楊毅
人神共居——生物多樣、因循天地的滇西北
云南的滇西北地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復雜、脆弱,而人文環(huán)境又獨特、豐富,是我國生物多樣性和文化多樣性保護的關鍵地區(qū)。滇西北地區(qū)又是獨特的“三江并流”地區(qū),被譽為“世界生物基因庫”。三江,并行而流在云南境內約170余公里,位于云南省西部的麗江地區(qū),迪慶藏族自治州,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整個區(qū)域四萬平方公里。這一地區(qū)占我國國土面積不到0.4%,卻擁有全國20%以上的高等植物和全國25%的動物種數。自然地理環(huán)境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民族文化發(fā)展的類型和方向,生物資源的存在和利用決定文化形成的內涵。“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遺產地復雜多樣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生物多樣性資源,形成了民族文化多元性。多種宗教在這里融合,多個民族在這里共同生活,敬畏自然的文化傳統(tǒng)源遠流長。深山之中、田園之間的傳統(tǒng)聚落大多都是人神共居之地。由于滇西北生存條件極為惡劣,其人居環(huán)境的研究需要以一種烏托邦精神,將理想與現實結合。
麗江四方街,約瑟夫·洛克,20世紀40年代
清“改土歸流”后大研古城布局示意圖,蔣高宸《麗江--美麗的納西家園》
麗江古城水系平面圖,提供者楊大禹
展覽中,這一部分內容包括大理古城、麗江古城、巍山古城、束河古城,體現民族交融、人神共居的聚落形態(tài)、聚落與環(huán)境關系,以及體現敬畏自然、因循天地的建筑和環(huán)境關系的閃片房和土掌碉房。此外,還展出本地區(qū)的古城古鎮(zhèn)、鄉(xiāng)土建筑典型等案例。
麗江懸魚翟輝
麗江古城街巷,楊大禹
麗江古城三潭水,楊大禹
新華街87號套院剖視,朱良文編著《麗江古城與納西族民居》
展覽將展至6月26日。
來源: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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