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達齋 錄 原創(chuàng)作者:劉軍根
唐陸羽之《茶經(jīng)》,乃中國茶文化發(fā)展史上一劃時代意義的里程碑。經(jīng)歷宋元的發(fā)展,至明朝,茶文化達到鼎興。尤其晚明文人,在飲茶中,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把茶演化成了一種有意識的雅致的藝術(shù)形式,折射出晚明文人的內(nèi)在人格氣質(zhì)
我一直以為,歷經(jīng)多年發(fā)展后,也只有到了明朝,尤其是晚明,茶才真正找到了一個適合自身發(fā)展的歷史契合點,茶文化才足以凸顯自己的風韻魅力與獨特美質(zhì)。
茶,有時是一杯飲料,它把文人帶回了世俗;有時又是一種風尚,裝飾了文人的雅致。茶,亦雅亦俗,雅俗相間,人茶相融,便相得益彰。茶已向世人敞開,它給聞得到香的人以香,給聽得到雨的人以雨,給看得見心的人以心。
茶的氣質(zhì)使晚明文人才盛卻不張揚,失意卻不失落,它和文人一起迎來晨光,一起送走夕陽,它滋潤著文人簡單而又平凡的日子,構(gòu)筑晚明文人那一片世俗的天堂。
茶香怡養(yǎng)文人,文人更注情香茶。茶,于是便成了一種最有效的載體,將晚明文人的氣質(zhì)、雅趣、風神傳承千載,成就一代風流,千年文化。
真可謂“遠山鐘聲幽,意在身外;明月茶香飄,韻在心里”。
晚明文人一向以閑適著稱,這到恰好應(yīng)和了茶的特性。反過來,從晚明文人的茶事目的觀之,也確實體現(xiàn)了晚明文人的閑適特點。一般說來,晚明文人的茶事活動主要有以下幾點:
1、以茶交友
晚明張岱曾云:“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由此看來,晚明文人的交友并非盲目的,而是有其擇友標準的。在張岱的《閔老子茶》中有這么一則記錄:
周墨農(nóng)向余道閔汶水茶不置口。戊寅九月至留都,抵岸,即訪閔汶水于桃葉渡。日晡,汶水他出,遲其歸,乃婆娑一老。
方敘話,遽起曰:“杖忘某所。”又去。余曰:“今日豈可空去?”遲之又久,汶水返,更定矣。睨余曰:“客尚在耶!客在奚為者?”余曰:“慕汶老久,今日不暢飲汶老茶,決不去。”
汶水喜,自起當爐。茶旋煮,速如風雨。導至一室,明窗凈兒,荊溪壺、成宣窯磁甌十余種,皆精絕。燈下視茶色,與磁甌無別,而香氣逼人,余叫絕。
余問汶水曰:“此茶何產(chǎn)?”汶水曰:“閬苑茶也。”余再啜之,曰:“莫紿余!是閬苑制法,而味不似。”汶水匿笑曰:“客知是何產(chǎn)?”余再啜之,曰:“何其似羅岕甚也?”汶水吐舌曰:“奇,奇!”
余問:“水何水?”曰:“惠泉。”余又曰:“莫紿余!惠泉走千里,水勞而圭角不動,何也?”汶水曰:“不復(fù)敢隱。其取惠水,必淘井,靜夜候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甕底,舟非風則勿行,放水之生磊。即尋?;菟q遜一頭地,況他水耶!”又吐舌曰:“奇,奇!”
言未畢,汶水去。少頃,持一壺滿斟余曰:“客啜此。”余曰:“香撲烈,味甚渾厚,此春茶耶?向瀹者的偶是秋采。”汶水大笑曰: “予年七十,精賞鑒者,無客比。”遂定交。
為何最終兩人會“遂定交”,無非是兩人都有“癖”有“疵”,有“深情”有“真氣”罷了。而其中有意味的是,他們的“一往深情”卻都是鐘情與茶,茶也就成了他們友情建立的媒介與真情涌動的見證。
2、以茶增雅
陳繼儒說過:“品茶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七八不是名施茶”。在晚明文人眼里,茶代表的是一種清雅生活的基調(diào),只有在精致的茶事過程中,他們才能“得神”、“得趣”、“得味”,才能達到“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唯美境界。由此陳繼儒在《巖幽棲事》里更進一步說明:“香令人幽,酒令人遠,石令人雋,琴令人寂,茶令人爽,竹令人冷,月令人孤,棋令人閑,杖令人輕,水令人空,雪令人曠,劍令人悲,蒲團令人枯,美人令人憐,僧人令人淡,花令人韻,金石令人古”。
茶、酒、琴、棋、竹、月、水、雪、花......舉凡日常生活的一切,都被賦與了清雅的意味。盡管是一種簡樸的布置,但在人們心目中的含義卻早已不是那么簡單,它已經(jīng)成為一種意境,一種文化。有時候,是一種享受,讓你心情更加舒暢,交流更為流利;有時候是一種思考,在遐想中回到自我,返回人的純真本質(zhì),在茶水與心情共鳴的瞬間抬起雙眼,讓清新的空氣吹過,你會真實感受到茶的永久魅力。
徐渭也曾在《煎茶七類》中說:
茶宜精舍,宜云林,宜瓷瓶,宜竹灶,宜幽人雅士,宜衲子仙朋,宜永晝清談,宜寒宵兀坐,宜松月下,宜花鳥間,宜清流白石,宜綠薛蒼苔,宜素手汲泉,宜紅妝掃雪,宜船頭吹火,宜竹里飄煙”。
如此搭配布置,也只有晚明文人有此種情趣和雅致。茶增添了晚明文人生活的雅致與閑適,讓他們擁有一種從容的心境去調(diào)節(jié)生命中的種種失意。
3、以茶見性
飲茶只是我們?nèi)粘I钪幸粋€細小的片段而已。然而,往往又是這些細節(jié)最能體現(xiàn)出中國文人的“真性情”和中國文化的精髓。
古人有云:熱腸如沸,茶不勝酒;幽韻如云,酒不勝茶。酒類俠,茶類隱。酒因道廣,茶亦德素”。在《泉品》中,張岱就有過這樣的描述:
萬歷甲戌,季冬朔日盛時,泰仲交踏雪過余尚白齋中,偶有佳茗,遂取雪煎飲,又汲鳳皇瓦官二泉飲之。仲交喜甚,因歷舉城內(nèi)外泉之可烹者。余慫恿之曰:“何不紀而傳之?”
仲交遂取雞鳴山泉、國學泉、城隍廟泉、府學玉兔泉、鳳皇泉、驍騎衛(wèi)倉泉、冶城忠孝泉、祈澤寺龍泉、攝山白乳泉、品外泉、珍珠泉、牛首山龍王泉、虎跑泉、太初泉、雨花臺甘露泉、高座寺茶泉、凈明寺玉華泉、崇化寺梅花水、方山八卦泉、靜海寺獅子泉、上莊宮氏泉、德恩寺義井、方山葛仙翁丹井、衡陽寺龍女泉,共二十四處,皆序而贊之,名曰“金陵泉品”。
余近日又訪出謝公墩鐵庫井、鐵塔寺倉百丈泉、鐵作坊金沙井、武學井、石頭城下水、清涼寺對山蓮花井、鳳臺門外焦婆井、留守左衛(wèi)倉井、即鹿苑寺井也,皆攜茗一一試過,惜不得仲交贊之耳。
因“茶”及“泉”,因泉而在寒冷的雪天“取雪煎飲”并“紀而傳之”,甚至“攜茗一一試過”。如此“性情”,舍晚明文人而又其誰?此種深情領(lǐng)略,與其說是在品茶,還不如說是在解人。晚明文人就是以其天真、執(zhí)著、可愛之“真性情”,折服了一代又一代的后來人。
這就是晚明文人的茶韻,普通的生活,不普通的意境:平凡中顯示出脫俗,淡雅中不乏激情,它讓我們更加清醒,也讓我們更加從容。對于我們而言,這種意境,就是陶醉,就是最美。
這種風情,與唐宋相比,您覺得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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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小編: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