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不記得是怎樣認識少烘兄的了,我想,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天我喝多了。我是一個不懂得在短時間內和一個陌生朋友拉親近的人,特別是商界人士。這可能是由于我和這個界別離得比較遠,更多的可能是性格使然,畢竟我是個以書寫為志業(yè)的人,大多時候面對的是自己的內心。
后來我又想,也許這些假設都是錯誤的。今年四月,我們去了一次云南采風,少烘兄陪我們去易武七村八寨拍攝和做直播,我剛好和他同車,其中他接了個電話,我卻分明感知他要說的每句話,這讓我有點害怕。小時候讀《紅樓夢》,讀到林黛玉進賈府,寶玉一見面,就大呼:“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比祟惖慕煌?,真是個神奇的事情。如果不是為了某種目的,每種遇見,都是因緣和合而生。然而,我們終究是在某個場合認識的,沒有那么多的玄妙。我們的手機備忘錄有我們的詩歌的唱和錄,只是大多背影已經模糊了。那也好,像是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地剝,即使最終是空無一物,但那恰恰是生命的真相;其過程的艱辛刺激,回歸本源后,就是生命的追問。求田問舍為身安,
茶飯相伴愧杜康。
莫問廉頗能飯否,
寧無心事對青山。
不由大為感慨,這是一個大茶商應該寫的嗎?轉而又感動了,一個能自問生命周期,安然靜對青山的人,這需要多大的修為!禁不住和了一首:草樹煙供各自安,
尋香問道君亦難。
一壺花雨千般味,
洗盡鉛華萬仞山。
感謝少烘兄引以為知音,自此詩書唱和,時有往來,古人是紙上,我們卻是微信。而引起我興趣的是鄭兄詩中的“杜康”和“廉頗”,這兩個典故幾乎是中國古代詩人奮發(fā)和感嘆歲月不居的最愛。去去當奚道,
世俗久相欺。
擺落悠悠談,
請從余所之。
分明就是少烘兄所要表達的“寧無心事對青山”,青山或許無語,但“請從余所之”,但問題來了,少烘的志業(yè)可是一個茶人,一個茶商,如此抒寫,有多少人能理解呢?是不是有人覺得這又是一種賣弄或矯情?至少我覺得不是的。后來我們在東莞的一次交集,印證了我的看法是對的。少烘兄給我看過他的一首五十述懷詩:“2015年深圳秋季茶博會,是‘歲月知味’創(chuàng)品牌十年,又恰逢五十歲生日,回首第一個十年走過的路,頗有感慨,賦韻文一首以述懷?!?/span>青衫皂帽過天南
碌碌生涯解命難
商海半生勤耕讀
名山十載味苦甘
詩書老酒誰共品
琴劍江湖我獨還
研墨添香人未老
無由一餅任流傳
他寫這首詩時,我們還不認識,我從詩中,試圖去解讀他前半生的經歷,商海耕讀,琴書詩酒是他人生的基本構成,但如詩序所述,“歲月知味創(chuàng)品牌十年”,他進入茶業(yè),頗有感慨,但還是相信“無由一餅任流傳”。
鄭少烘走的是一條知行合一的茶商路。有一次我專門問他:“你如何給自己定位?茶人,還是茶商?”他云淡風輕地說:“首先我是個商人,我從事商業(yè)多年,積累了一定的商業(yè)經驗和資本,是經過深思熟慮才選擇了茶行業(yè)。茶葉作為一種商品,首先需要流通,流通才有價值。茶農需要有收入,才能維持生活,需要有更高的收入,才能發(fā)現(xiàn)茶樹是個寶,得好好保護,這必須有個良性循環(huán),所以我決定從事茶業(yè),首先給自己的定位就是茶商。”“在我看來,茶人首先是個專業(yè)人士,對茶有深刻的理解和充分的熱愛,才能有毅力做下去。茶商既可以是從事茶葉買賣的人,也可以是從事茶行業(yè)的人,后者能成為茶商無疑要更有價值?!?/span>“比方說,歷史上有名的茶號,基本上涵蓋了收茶、開廠、制茶、儲存、品牌定位和銷售各個環(huán)節(jié),這既能保量保質,起到品牌效應,又具有定價權?!?/span>“這么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之所以創(chuàng)立‘歲月知味’這個品牌,你之所以定位自己是茶商,其實是抱有深遠的希望的?!?/span>
鄭少烘早年從事商業(yè)地產,法律專業(yè)出身,深知品牌的價值。由于有充足的資金儲備,他是既做茶又藏茶,因為他相信好的易武茶會在時間里價值倍增,無論是飲用價值,還是金錢價值。2005年鄭少烘踏上了易武尋茶之路,為了他心中“易武復興”的夢想。我沒有仔細問他尋茶的艱辛,但偶爾他提起行走七村八寨的時候,都禁不住神采飛揚起來,刮風寨的飛塵漫天,茶王樹的一線懸天,多依樹的高桿孤單,所說的是茶,而歷盡千辛萬苦的是人,簡直是一段段修行之路。
“好茶的獲得是不容易的,某種遇見,是你矢志不渝后的因緣和合。不是貴的問題,是稀有,是一種天賜的禮物?!?/span>后來我陸續(xù)讀到他尋找各個山頭茶留下的詩句,這已是把茶的品質人格化,以茶喻人,化己為茶了:尋香問味為哪般?
十載天南情不堪。
老眼春來觀世路,
蛩鳴夜半獨憑欄。
而他在多年尋茶、研究茶之下,逐漸形成他個人對易武茶的理解的理論體系。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易武茶的特質,他寫了系列文章“易武解碼”,深入淺出,讓人印象深刻。特別是他提出的“花香帶”、“蜜香帶”、“原野香帶”田野考察理論建構,無疑給后來的研究者以很多的啟示。 從日常的接觸中,我覺得鄭少烘是個學者型的儒商,他骨子里是傳統(tǒng)的文化人,研究杜甫,熱愛蘇東坡,筆下詩句更時時有“玉溪”(晚唐著名詩人李商隱,號“玉溪生”)的深秀韻味。他更勤于臨池,取法乎上,以蘇東坡渾厚瀟灑的面貌示人。有一天晚上,我翻開他的朋友圈,一首《正在王觀堂》,也許正能體現(xiàn)那一刻的心情:
本文節(jié)選自《遇見普洱》——復興之光,一個茶人的尋茶路